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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笔记] 凤王、洛奇亚与人心中的金与银

金·银·水晶版是许多90后宝可梦玩家所接触到的第一部宝可梦作品,同时也是在宝可梦系列中赞誉度极高的一部作品,有关它如何如何好玩、水平如何如何优秀,在此就不做过多赘述了,本篇的主题是探索在游戏流程中甚少被提及的金银双神之传说。


一、天之神话与海之神话

若是要比较日本文化要素,金·银·水晶版显然比日后的三色宝石版或珍珠·钻石·白金版更胜一筹,这或许是得益于城都地区的原型——日本关西,特别是京都一带——本身所拥有的文化环境,但另一大原因必然是凤王与洛奇亚身上有着比后继者们更加凝练的日本神话传说内涵。

熟悉神话故事的朋友应该都知道,日本古代神话大体可以被梳理为如下几个部分:

1、众天津神由天地混沌中诞生;
2、天津神中的伊邪纳岐与伊邪那美在地上产神、产国;
3、伊邪那美产下迦具土后被火焰烧死,而想念亡妻的伊邪纳岐前往黄泉之国,最终却因窥见了妻子腐朽的样子而与妻子对立;
4、天照、月读、须佐之男三贵子诞生(也有一说三贵子的诞生要早于迦具土);
5、须佐之男大闹高天原,导致天照躲入天岩户,八百万众神想方设法让天照重回天界;
6、须佐之男被众神放逐,流落出云,斩杀在当地为害的八岐大蛇;
7、须佐之男的子嗣大国主经历各种困难后在出云建国;
8、天照的子孙下界平定苇原中国,取代大国主成为地上的支配者;
9、天孙的子嗣山幸彦与龙宫的故事;

如果按照神话类型与阶段来进行整合的话,从1~4可以被看做是“天地开辟”的阶段——混沌中诞生出万物,而后因火(迦具土)的诞生使万物获得秩序(天照);5则是以天照大神做核心的高天原神话阶段、6是以须佐之男做核心的出云神话阶段;7-9为高天原逐渐取代出云成为地上正统统治者的阶段。抛开最初的天地开辟不谈,不难看出,有一条暗线贯彻了后面三个阶段,那便是“天”与“海”的斗争:象征暴风雨的海神须佐之男大闹天神天照所支配的高天原;天照之孙奉命从须佐的子嗣大国主那里收回地上的支配权;天孙之子的山幸彦受邀前往龙宫,并在龙宫海神的帮助下战胜自己的哥哥——恰巧,被人们所崇拜的凤王飞舞在天空,潜身于海底深处的洛奇亚被人们称作是海神。

“洛奇亚扇动翅膀就可以引发长达40多天的暴风雨”,这个描述不禁让人联想到支配海原的须佐之男,而凤王离去、回归时有舞女们在神乐下起舞这点又很容易与天照联系在一起,据此,有理由猜测,在金银故事框架中凤王与洛奇亚“很有可能”也像日后的固拉多、盖欧卡等是对立存在——或者是曾经有过对立。来看看游戏中为数不多的关联传说吧:“在故事开始的七百年前,缘朱市的人们修建了两座塔——钟之塔和铃铛塔,分立东西两侧,西侧的塔令宝可梦沉睡,而东侧的塔唤醒宝可梦。这两座塔应是为了人类与宝可梦的友谊而修建。洛奇亚和凤王便分别栖息于两座塔上,受人朝拜。然而在150年前,一道闪电击中了西侧的钟之塔,塔随着大火而倒塌。自从钟之塔大火后,洛奇亚和凤王因为对人类的失望而离开了。在大火中,有三只不知名的宝可梦被烧死,凤王在离开之前,将这三只宝可梦复活”……

这个故事讲得非常非常隐晦,我们无从得知洛奇亚为何要雷劈钟之塔(这一点是根据复刻版中洛奇亚用闪电分割漩涡岛进行推测的结论),也不知道凤王为何会随洛奇亚一起离去。按理说人类得罪了神也应该只是得罪了洛奇亚,否则缘朱应该会多一座被烧焦的塔才对——然而凤王并没有烧塔,反而还复活了塔中被烧死的不知名宝可梦,这三只宝可梦也没有成为洛奇亚的随从,甚至还成了凤王的下属。这很诡异,据此稍稍“阴谋论”一下,不难联想的到,凤王与洛奇亚的关系或许并不是像多数人预想的一样和谐,反而可能曾像天照与须佐之男一样曾为鸠占鹊巢之事而大打出手。

如果想以“大人的原因”对此设定进行解释……也不是行不通,但问题并没有减少,你会发现,被烧的钟之塔的原型是大名鼎鼎的“金”阁寺,凤王现居住的铃铛塔反而是塔顶有银凤凰的“银”阁寺;你还会发现,“西侧的塔令宝可梦沉睡,而东侧的塔唤醒宝可梦”,这说法很像太阳东升西落。无独有偶,按照早期的宝可梦世界观来看,宝可梦世界的“时间”与现实世界是一致的,那么,在150年前日本曾发生过什么大事?没错,1853年有“黑船来航”,不知是偶然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在现实世界的历史中,日本于“黑船来航”后所铸造的三艘西洋式军舰,其名正好是Hōō Maru (鳳凰丸)、Asahi Maru (旭日丸)以及Shōhei Maru (昇平丸,升平丸),这三个名字恰巧与凤王的属性——不死鸟、太阳、幸福的象征对应,而美国的黑船和这三艘战舰还都是以风为动力的风帆战船(不过,由于风帆战船在当时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了,这三艘日本战船最终并没有被投入战场)。



二、声与响

但是,请别误解了,以上所述并不是传说的全部真相,而只是通往真相过程中必须要理解到的要点。关键在于“战争”。就像“怪兽”这一存在本身就是对武器与战争的隐喻一样,作为怪兽文化的后继者,宝可梦的设计中含有对战争的隐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众所周知,枯叶市的城市设定里就有这样的元素,而无印系列原定的最终结局便是人类与宝可梦之间发生战争……)。

说的再明白一些,想要了解缘朱神话的真相,想要理解洛奇亚和凤王背后的故事,就必须要把战争这个要素代入其中——凤王、洛奇亚与战争是一体两面的存在。我们可以推测:缘朱传说中被抹去的那部分内容,很可能正是人类发动了战争,而洛奇亚的力量(甚至洛奇亚本身)被人类利用,这就是图鉴中“有着只要轻轻挥动翅膀就可以吹飞民房的破坏力,因此去了海底隐居”一说的来源(并非指洛奇亚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力量,而是意味着洛奇亚担心自己的力量被利用),前文提到的漩涡岛海神神话是一个有力印证——“漩涡岛过去是一个巨大的岛屿,有两个国家为了它争吵。洛奇亚作为这座岛屿的守护者,失望至极,降下电光将岛屿斩为四块,然后消失在瀑布底端的尽头,期待着人类和宝可梦之间无形的信任可以再一次出现。”当然了,洛奇亚劈漩涡岛这个设定来自复刻版本,我们无法一口咬定说“它就是金·银·水晶版最初的构想”,但是在无印动画的相关故事之中,凤王烧毁钟之塔并离去的原因正巧也是古人为战争觊觎凤王的力量,其过程和以上推测极为相似(但无印动画中洛奇亚并没有栖息于缘朱,这一点放在后文再说)。

由于宝可梦系列有着子供向定位,游戏玩法与系统机能上也有所限制,金·银·水晶的故事流程中自然不可能涉及过多黑暗残酷的“战争”内容。不过玩家们应该不难意识到,所谓“人类和宝可梦之间无形的信任”,正是“训练师”这一形式所希望实现的理想。而作为其反面的案例就是第一、第二世代中登场的反派组织火箭队。在本作中,火箭队残党的作为虽不值一提,但却别有深意:首先,他们“为了利益”在呆呆兽之井割取呆呆兽的尾巴,其后,他们“为了拥有强大力量”在愤怒湖用进化电波逼迫鲤鱼王进化,这两次行动都被主角所干扰之后,火箭队又占领了广播塔,试图用广播呼唤坂木回归……对比历代反派行动,这群残党实在是……格局小到可怜,然而仔细想一想,火箭队呼唤坂木的“声”,不正与主角的默认名“响”、“琴音”以及召唤传说宝可梦必备的“铃铛”所对应么?

究竟何为正直之心?究竟何为无形的信任?人们发声又该是为了什么?

透过战争这个词汇来重新审视金银的故事,应该就能找到答案。

而有了这个视点,应当也不难理解凤王与洛奇亚为何离去,又会在何时再度归来了。



三、天国与龙宫

不久之前,金·银版的测试demo被黑客泄露,由于该版本的投用时间甚至比黄版发售时间还要早,因此我们可以从中一窥金·银版本的早期设定。有趣的是,在这个demo之中我们可以找到疑似时拉比的宝可梦,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找到与洛奇亚或相似的存在——联系之前提到的无印动画故事,不难猜想,在最初的企划(也就是精灵宝可梦2)阶段很可能并没有洛奇亚这个宝可梦,这样一来,就同动画的展开一样,占据钟之塔的应该也是凤王,凤王每日东升西落,如同太阳一般;烧灼钟之塔的也是凤王,神怒之雷对应雷公、神圣之火对应炎帝、复苏之水对应水君;凤王离去,期待着心灵纯洁之人与自己取回联系……至此,金银的传说故事就变得十分清晰了。

然而创作的过程之中总会伴有偶然产生的精彩。在加入洛奇亚并以洛奇亚取代一部分凤王的故事之后(事实上,这可能才是确确实实的“大人原因”……),城都地区的传说变得更加支离破碎,但整个金·银版本的意蕴却变得更加深刻迷人了。原因很简单:无论凤王身上肩负有何种内涵,它说到底还是象征“日本正统”的神鸟,太阳、圣火、光辉,这是“神话”与皇家也推崇的要素,而洛奇亚所代表的海神与龙宫却不同,与之相关的“传说”中鲜有达官贵人做主角,无论是浦岛太郎还是被邀去龙宫的火男,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普通人,也就拥有平民的视角。用日本传说研究者河合隼雄的话来讲:“龙宫是普通民众的精神世界”、“日本人的自我正是由海底龙宫的龙王-乙姬-丑子所支撑的”。

说的再具体一些,对于日本文化而言,天界是人们心之所向,而龙宫是人们魂之故土,它们都是“幸福”的具体化,却又在形式上稍有不同。凤王与洛奇亚的根源设计正根植于此,凤王“拥有七色的翅膀。传说看到凤王的人会获得永远的幸福”,显而易见,是对应天人永生的天之国;洛奇亚“有着只要轻轻挥动翅膀就可以吹飞民房的破坏力,因此去了海底隐居”,毫无疑问,是指隐藏有各种神秘财宝的海底龙宫。我们可以再把时拉比也联系进来,它所拥有的时间穿越,不正对应人在进入神明居所后所经历的“神隐”么(题外话,第二世代与第一世代间进行通讯的系统“时间胶囊”与GS球或许也与此有关)?跨越悠久的时光,由无数过去构成了历史,生活在其中的人们能留下什么,又传承下来了什么,人们所说追求的乐土为何种模样?凤王与洛奇亚两个宝可梦,与其说是天照与须佐之男的再塑造,不如说更像是金·银·水晶这部游戏对战争与乐土一事所作出的回答。然而Staff们还提出了更进一步观点:乐土不在西天净土,也不在海底龙宫,当神鸟重归缘朱之时,人们就该重新意识到,真正的金与银并非是什么财宝……

在首藤刚志的最初构想之中,宝可梦世界并不是一个美梦,而是另一个现实。想要了解宝可梦的内涵,自然也不可能避开现实,回顾故事发生的700年之前,换算到现实世界也就是日本镰仓,那个时代倒是没有“黑船来”访一样的世界性历史事件,然而在日本思想领域却产生了一场重大变革:原本只为皇家服务的佛教僧侣,在经历长久的乱世之后开始以救赎平民百姓为己命。尽管镰仓本身并不是一个和平的时代,但是透过“众生”这个视点,生活在同一“时间”的人与人联系在了一起。这种联系性在古代的缘朱也曾是随处易见的:本该对立的天之神与海之神在同一个城市栖息,信奉佛教的僧侣们守护着神道的鸟之神,人与宝可梦之间也因信任而共存(毫无疑问,这是原本预定的人类与宝可梦间发生战争的伏笔)。由此产生的一切远比玉金银香桂中的任何一样宝物都要珍贵,也远比后人苦苦争夺的一切利益都要有价值。

至于550年后到底是凤王被人类利用还是洛奇亚被人类利用,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因为在那时真正消失不见的并非是两只宝可梦,也不是能够“带来幸福”的强大力量——而是能够创造这一切的,,如水晶般纯洁透彻的心与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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