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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笔记] 永无止境的战斗

《超人幻想》的TV官网上连载着特摄研究家冰川龙介主笔的影评式作品《超人探访记》,其中的第十一回到十三回分别名为《示威与歌与婴儿潮》、《战中与战后的相邻感》以及《超人能力、目的的变样》。

毫无疑问,这三回对应着TV第十一集、十二集和十三集,透过“战争并没有因为终战而简单结束”、“战争的影响渗透在社会的方方面面”、“超人的存在与目的随世情改变”这几个视点,克劳德的行动、他与尔朗的冲突以及“超人”的本质会变得越发明晰起来——不过在此想要探讨的并不是容易引发争议的这一部分,而是TV的第二十集,《永无止境的战斗》。

相信很多人看到事前宣传说这一集是“承前启后的关键回”以及由虚渊玄主笔都非常期待,实际看过后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贬义)吧。这是因为该集字面意思上的充斥着虚渊玄的个人色彩,和 《超人幻想》整体的风格毫不兼容。然而抛开对虚渊玄作为脚本家的能力探讨不谈,在“不够原汁原味”的角度上责怪他似乎也并不公平,毕竟这位出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新人”本来就没有经历过 《超人幻想》故事所展现的昭和三十-四十年生活,更不可能对其间发生的事情产生同其他脚本家那般真实深刻的认识……但即便如此,会川升仍然选择了虚渊玄来执笔如此重要的一回,这究竟该说是十分遗憾呢,还是该说他有着特别的考虑呢?

——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后者。

想要正确理解《永无止境的战斗》,我们首先需要理解它在整个故事中的位置以及它起到的作用。这一集所起的“后”我们已经十分清楚了——它为乌鲁提莫大师的计划埋下了伏笔,并且引出了人类超人与非人类超人的冲突问题——然而它承接的“前”却不甚明了……事实上,《永无止境的战斗》所承接的恐怕正是本文开头提到的第一季最后三集。稍稍思考一下就可以意识到了:在剧情铺垫方面,美军的JOE正是创造美伽辛、克劳德的技术的延续;在背景逻辑上,日本学生们引发新宿骚乱的一大原因正是反对日本支持美军在越作战而此集刚好讲述的是越战终结;在主题理念方面,克劳德部分的所引出的超人与战争的关系在这集中得到了延续并展现了另一番景象。

——一边是因为没有轻易结束的战争记忆诞生出来名为超人的存在,一边是为了延续永无止境的战斗而被创造出的超人存在。这种区别是美伽辛之流与JOE之流的根本不同。但是对于尔朗来说无论哪一个都是超人,无论哪一种都应该要见证其存在直到结局。隐含在这背后的疑问与其说是“尔朗的正义论是如何”,不如说归根结底还是全剧主题的“超人是怎样的存在”。冰川龙介在《超人探访记》里讲的很清楚了,以新宿骚乱为界限,世情发生变化,超人的世界观也开始产生断层,(这种断层在之后时代的动荡里更是不断加深),超人的存在目的从克劳德指出的为了自由、正义、和平向为了谁的笑容、为了能够安心生活之类的我们更加耳熟能详的理由转变(刚好下一集中东崎伦子提出的说法就是“保卫大家的生活”)——既然存在目的都改变了,超人存在的形式自然也会转变,过去的超人逐渐因为跟不上时代而被淘汰了,然后出现了以《魔神Z》为代表的超级机器人等新类型(非常值得一提的是,JOE的原型、男性向的玩具G.I.Joe概念缘起自美国的芭比,之后便成为了机器人动画发售的模型的概念原型)。而这个新环境所连接起来的正是虚渊玄(与我们)所在的时代。

会川升所想表现的可能正是这种时代性要素与不同时代生人思考的差异感吧。事实上他本人也确实表达过希望在作品中展现出五十代、六十代和七十代看待超人问题的差异。而若以战争为时代的划分点,之后世代超人的诞生根源自然就是越战终结,因此今人看待这一事件的态度在“超人”的意义上远比前人的看法更加重要,会产生如此有断层视感的一集可以说也就毫不奇怪了。

带着这种思考再来回看虚渊玄所写的部分或许能够理解更多的东西。比如说克苏鲁要素。克苏鲁之所以会不断在一些作品中作为意向出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很好的描述了这个时代人类的精神状态——一种因不断体验到科学的日新月异发展、面临的问题却越来越多的不安感。要知道昭和(神化)时代本质上是科学(SF)的时代,妖怪也好、怪兽也好,在此期间都被视为是“科学尚未解明的存在”或者“科学弊端所催生出的存在”,也就是说它们尽管未知却依然处在“科学”发展的延长线上。而以越战-石油危机为分界线进入到下一个时代的人们经历了种种大事件,猛然意识到科学其实并不是万能的——人类虽然成功登上了月面但依然对地面上的问题束手无策;虽然取得了可控核技术但依然会产生石油危机;虽然拥有坚船利炮但依然会陷入战争的泥沼……回过头来再去看待那些尚未被解决的问题(这个时候的日本正是一个这类问题的熔炉),人们就会惊讶地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历史竟远比人类科学要长久的多,于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便油然而生。

然后我们就看到了各种超越科学理论的超科学存在、还有超越常识与历史逻辑的超古代文明故事开始繁盛(有趣的是,它们往往又与文明的灭亡相关,带着这个视点观看2000年前后的作品说不定会有更多收获),与昭和的“超人”不同,这些“超存在”虽然也建立在人类之上,但是它们所挑战的不再是人类自身的极限,而是人类文明所能抵达的极限,那么在此路途之上会见识到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旧日支配者之流,也不过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将它们当做是人类的敌人同样也算得上是一种理所当然。不过说来说去,在所有的人类无法解明的问题当中最根深蒂固的问题还要属“人性”——人性究竟是什么呢?人性是只属于人类的吗?人类社会有对人性来说唯一科学的发展规律吗?对于这些问题进行解答会让人不得不去直面科学的失败,甚至会否定掉人类(或者说定义人类者)存在的中心性、合理性以及正确性——这种存在的集合,正是《超人幻想》中的“妖怪”——结果就是会得出“排除掉一切麻烦的东西”这一结论。它的本质还是人类核心主义(JOE所肩负的“正义”)。虚渊玄显然有意识地将这个思考与美国的“昭昭天命”和“赤色狩猎”等思想联系在了一起,这成为了故事中人形超人与非人类超人争斗的一个关键点。不过这种批判与其说是在对某个历史事实发表评论——毕竟,前面已经提到过了,虚渊玄既不是故事里历史事件的亲历者,这部作品也不是以美国历史为背景展开的《守望者》,只以日本和当代为视点来看待这些事件的话,越战的种种虽然是历史真正发生过的事实,但在某种意义上也有如虚构作品一般(这一集的根本问题其实就在于JOE的印象太过鲜明,将乔纳森等人视作是实际存在的美国大兵的话就会让《超人幻想》特有的、将历史事件融入虚构作品的“幻想感”消失。然而他们何尝不可能是G.I.Joe的美国大兵玩偶?“东南亚某国”中的战争何尝不可能只是孩子们在沙盘上进行的争夺战?这一切到底还是孩子们眼中的“所见”……一种彻头彻尾的“日本玩意”,正如剧中象征美国势力的乌鲁提莫大师本身也是源自日本的《Ultima Captain》)——事实上,倒不如说虚渊玄所写这些东西指向的对象是日本七十代往后的幻想作品们(或者说那些眼光被局限了的作品们)吧。

——不同于正义、自由、和平有着明确的指向对象以及斗争对象,为了大家的笑容、为了不失去任何一个人……这样的话比起说是实实在在的信念,倒更像是意识形态不是么?与发生在现实里的斗争不同,这种斗争往往是理念化的,很可能是脱离现实、不以实存的社会现象及正生存着的人类群体为根基的,一切困难与困难的解决都停留在虚构层面上,现今故事中角色间的冲突也更变成善恶难分的主张冲突,故事和角色因此失去了战斗的目的性,与之相对的是因为缺乏实在的理由,只要有场合与火种就会催生出新的故事……这种“永无止境”与其说是在形容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似乎更像是在讽刺以不断进行再创作活动为目标存在的当代幻想作品。所谓作品经济化、消费主义便是这么一个结果,为了让人们安心生活就需要想办法让人们把目光从现实的苦涩上转移。可是当它们伴随全球化大肆席卷全球各地,这些“幻想”总会遇到理念冲突而行不通的状况,结果所催生出的就是无数JOE一样水土不服的畸形儿。

这种冲突“跨越”回神化时代中就构成了尔朗与乔纳森之间的矛盾。不论结果如何,尔朗为代表的神化超人们总有着明确的敌人,持有着自己的正义,最重要的是他们拥有属于自己的(在历史中的)归宿。然而乔纳森为代表的后代超人们则显得悲惨的多,他们同样是会为某个目标而战斗,但是当存在消失,名字也会被抹去,终死也无法回归自己的故乡。

……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活着回到故乡呢?毕竟这是一个在虚构作品里谈及现实就会立即让人色变的时代,新时代的超人们从诞生出来的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被时代遗弃,永远没有抵达归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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